潘小琴

“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春暖花开时，刚下过雨，地上有点潮湿，走在开满野花的田间小道上，闻着花草和泥土的芳香，一群妇女扛着锄头下地了。

走到沟边时，老魏不小心踩了个空，一只脚陷了进去，他把鞋从泥地拿出来，一看，已脏得不能穿了，他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脱了，他光着脚走在冰凉的田埂上。

老魏全家下放到农村，就住在知青点旁边。他刚下乡时不熟悉农活，队长为了照顾他，经常安排他和我们妇女一起下地干活。

此时，他一手提着沾满了泥的鞋子，一手背着装满菜的篮子，光着脚丫歪歪扭扭地走在田埂上。突然脚下一滑，他一个踉跄,还好，没摔下去。但手里的菜篮犹如在半空画了个圈，篮子里的菜如仙女散花，撒得满地都是，惹得妇女们哈哈大笑。

“胖嫂，看到老魏要摔倒时，你怎么不上去抱住他呀。”一位妇女笑得滑倒在麦田里。

“死女人，不打你是不是难受呀！”胖嫂在田埂上追打着。老魏又惭愧，又紧张，尽管春寒料峭，但他的额头已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老魏身高一米八八，挑着担子走路摇摇晃晃，刚到农村时，他连锄头都不会用的，但他从不气馁，从使用农具开始学起，反复练习。

老魏下乡前是四川某工厂的电工。所以，生产队的电器设备坏了，经常请他修，他总是随叫随到。不仅如此，村里不管谁家的电灯坏了，请他去修，他也从不推辞。

老魏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爱说话，别人问他一句，他回答一句，从不多说一句话。说话时也不正眼看人，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

但是有一次，老魏破天荒地说了很多话。那天吃完饭，队长喊出工，一到地里，一个妇女就问他:“老魏: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呀?”

老魏说“吃的粥。”“你这么大的个子，光喝粥怎么行呀，每天还要下地干活。”那位妇女说。

老魏回答说：“有山芋。”“不烧菜吃呀？”有人问道。

老魏平静地说：“吃的鸡。”“吃鸡？老魏呀，你别开玩笑了。”

一位妇女笑着摇了摇头。

那时候，谁家能吃上鸡呀，就连鸡蛋都舍不得吃，要拿到街上去换油盐酱醋。

“咳！现在能吃上鸡蛋就不错了，还想吃鸡？”

“我家好不容易攒到二十个鸡蛋，昨天叫我家那个死鬼到南渡街上去卖，换回来一大篮子东西呢。” 大家的话题转到了鸡蛋上，而对于老魏刚才吃鸡的话题，只当是他开了个玩笑。

“前几天我给我家儿子一个蛋，叫他到徐家小店（下伸店）去换东西，他换回来一盒火柴、一勺子盐、还有三根萝卜干呢。”

“噢哟，一个蛋换这么多东西呀！”

“你家儿子才五岁，就会去小店买东西啦！”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老魏在一旁咧着嘴笑，想说什么，又不想打断大家的话。

“你们不要吵吵了，老魏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大家不要只顾着讲话，手里的活不要停下来，把地里的草拔干净了。”妇女队长喊着，大家立即安静了下来。

接着，妇女队长问老魏：“你今天真的杀鸡了吗？”

老魏一本正经地说:“真的，而且不至杀一只。”

“不至一只？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还杀了两只鸡呀？” 妇女队长惊讶地问。妇女们瞪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老魏。

老魏很认真地说：“今天早上，我杀了二十七只鸡。”老魏一句话刚说完，大家捧腹大笑。有的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有的笑得坐在田埂上手舞足蹈。

“真的，不骗你们。”老魏还是一本正经地说。

“不杀掉，过几天只能都扔掉了。”

原来，最近村上人家闹鸡瘟，已有一大半人家的鸡瘟死了，虽然还没有瘟到老魏家，但如果瘟到了，鸡就只能扔掉，不能食用了，所以，老魏就把家里养的二十七只小鸡全部杀了，还可以改善一下伙食。老魏这么一解释，大家才恍然大悟。

“老魏，这么多鸡你是怎么杀的呢？”有人问他。

“对呀，你半夜起床杀的呀？” 大家不明白老魏说的话，七嘴八舌问。

“刚捉的小鸡，一点点大，不用我杀，它们自己死的。”老魏笑着说。

“什么?自己死的，鸡还会自杀呀!”老魏的话，惹得妇女们笑得前仰后合，干脆把锄头扔在了地上。

老魏解释说:“今天早上起来，我烧了一大锅开水，倒在大木盆里，把大木盆拖到鸡笼门口，然后打开鸡笼门，鸡一只只拼命往外逃，都掉进了盛着滚烫的开水的木盆中，都死了，用不着我杀了……”大家听后又大笑不止。

笑声过后，田野里传来了锄头除草的擦擦声。看着一片麦浪郁郁葱葱,大伙都憋着一股劲，迎接又一个丰收年。豆蔻年华的姑娘们娇声唱起了歌：“麦浪滚滚闪金光，十里歌声十里香， 丰收的喜讯到处传， 家家户户喜洋洋…… ”郎朗的歌声和一串串的欢笑融合在一起，回荡在绿油油的麦田里，构成了一幅美妙的乐章。

老魏虚心向老农学习各种农活，他常想：只要肯努力，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凭借着他不服输的一股子劲，他不但掌握了翻地犁地的窍门，还摸索出一套省时省力的播种方法。不到一年，他干农活便得心应手，他的双手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老魏的生活离不开特定的土壤，离不开粗犷豪放的人们，更离不开广阔无垠的农村。淳朴善良的农民温暖了他的生活，启迪了他的心灵。让他真正明白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他收获着丰收与喜悦。 一直到我离开插队的地方，我仍然不知道老魏叫什么名字。但他虚心学习、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和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