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静

我站在风中，臂上飘着黑纱，望着母亲的方向，眼中含着泪。母亲正在练习骑自行车，花白的头发，憔悴的模样，她一下一下蹬着，往夕阳的方向，暮色里，越来越远。

这几天来，我是泡在泪水里的，父亲毫无征兆地骤然离世，晴天霹雳一般，震惊，悲恸，料理父亲后事，身体与精神都极度透支，母亲也突突地瘦下去。

现实，却横亘在眼前。我与妹妹，都必须回到各自的城市，现实的工作和生活不会因为个人的悲恸而停下来等待。而母亲呢？母亲她不愿意跟我们去，不愿意去，就意味着一个人留在老家，留在父亲刚刚离去的空荡荡的屋子里，想到要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独自面对那悲伤，思念和无尽的孤独，心下便撕扯地痛。但现实来的时候，除了面对，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首先是以后的出行。母亲年轻的时候，其实是会骑自行车的，那时候的母亲，有着三头六臂，既要上班，又要种地，还要料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所以母亲的自行车，骑得风风火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不骑车了，应该是父亲开始骑电动车以后，去街上买菜买生活用品，去外婆家舅舅家阿姨家，去哪里哪里，母亲都是习惯了往父亲车后一坐。渐渐的，渐渐的，母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骑车了，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去往什么地方，她的出行，完全依赖着父亲。

父亲却突然走了！永远走了。女儿们也要离开，不得不离开。母亲，不得不重新学习骑车，因为年龄大了，因为内心的悲恸，她的手脚都不灵活了。我像教儿子学骑车一样，扶着后座，看她歪歪斜斜地上车，扶着车跟着小跑。

母亲在很多方面，都非常要强，都非常利索，但在学骑车方面，却没有多少悟性，年轻的时候学骑车，也是咬着牙，摔了多少跟斗，所以大家都电动车骑得飞一般，她却没有去学。一则是因为内心抗拒，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依赖。我的母亲！她怎料到父亲会就这样离她而去呢？！

父亲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时候，离开抬上去才几个小时，离开他与她说话，才几个小时，活蹦鲜跳的一个人，日夜相伴的身边人，永远开不了口了。他们经常会拌嘴的，但现在他躺在门板上，永远不再说话，母亲疯了一样冲过去，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父亲活着时，母亲从不表达感情，现在他听不到了，她撕裂着哭诉着。她的哭与喊混在一起，我听不清说什么。我也在哭，大家都在哭。以前家里这样的大事，都是父亲操持，现在父亲无声地躺着了。周围全是人，父亲的母亲的兄弟姐妹们，亲戚们，村上人闻讯而来。父亲的后事，即时即刻，就得操办。母亲，容不得她悲恸！即使再伤心，还是得起身来，料理这一切。母亲抹了泪，把我与妹妹叫到跟前，吩咐我们内外分工，各自分头做事。在亲人的帮助下设置灵堂，与来承办丧事的人接洽，汇总该来奔丧的亲友，整理父亲的遗物，事情来得那么突然，父亲的衣物都没准备！早晨大早，要去至亲门上报丧，母亲竟然再三嘱咐，要怎样磕头，要怎样说话，要给什么又要拿什么。还要去墓园买墓地，又交待我们该怎样怎样。

以前所有家里头的大事，都是父亲撑着，家里头的杂事，则全是母亲张罗。我与妹妹基本上不操心老家的事情，但现在，母亲那般坚强，我们是父母的女儿，虽然内心伤痛无比，但也是必须是母亲的支撑！

灵堂设好了。其他人都走了。母亲，孤独地守着那个相伴了一生的人，一个默然坐着，一个默然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