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嘉

　　1864年5月的常州。城内，饿殍遍地；城外，积尸累累。太平军在江南据守的最后一座城池，彻彻底底成了一座死城。

　　北宋以来，被赞誉为“苏常数，天下足”的常州，自1863年12月25日被清兵围城始，尽管李鸿章的10万淮军屡败屡战，但战略上仍渐次赢得了优势。1864年4月25日，淮军攻陷常州西南边的金坛，守将陈志书阵亡。

　　陈志书，无名小辈耳。但他关系到另外一个叫陈坤书的人。陈坤书，广西桂平人，太平天国后期主要将领之一，被洪秀全封为“殿前礼部副春僚顶天扶朝纲护王悦千岁”驻守常州，和宜兴的辅王、金华的侍王、苏州的忠王拱卫天京（南京）。陈志书是其兄长，与陈坤书同在金田起义之初加入太平军。陈坤书因幼有眼疾，人送外号“陈斜眼”，自王常州后，认为可与忠王李秀成平起平坐，“你是王，我也是王”，渐渐坐大。太平天国的覆亡，和中晚期的不团结不无干系。大兵压境，不去思考御敌，反而企图得到更大的权力，焉有不亡之理？

　　陈坤书在常州呆的时间不长，覆灭后留有一座护王府，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存回字楼一座，七间二层，砖木结构，雕梁画栋皆花草鱼虫，葳蕤繁华。太平天国誓灭清妖，其实也只反政权不反文化，除了留长发以示区别，并不拒绝清妖已有的文化。这也许就是革命者悲哀的地方，文化已经深入你每一处毛孔，想彻底摆脱怎么可能？

　　常州官方正在斥资修缮护王府，然护王府的奢华终究不能一观。学者祝勇发表过一篇游览苏州忠王府的随笔《劫数难逃》，描写苏州忠王府府宅戏楼时，有这样几句：“记得那巨大的厅堂和雕镂考究的舞台，这样的奢侈在苏州城是绝无仅有的一例。锣鼓响处，李秀成便是戏楼里唯一的观众。”这几句可以与护王府类比。如果陈坤书不只在常州呆几年，相信护王府留下的奢华还要多。“虢季子白盘”可以佐证。此宝物出土于陕西宝鸡县之貌川司，后流传常州，被陈坤书所得，后又被清将刘铭传“克常州，得于城中，载归合肥”。合肥刘氏遂富甲一方。

　　清兵围城之前，陈坤书有意降清，忽闻刘铭传攻陷江阴，斩杀10万太平军，遂决心死守常州城。城内太平军主动求战，斩首淮军3000，淮军恐惧，稍退，旋重新围城，并于1864年5月11日轰塌常州城墙，一拥而入，继而进入巷战。《武阳志余》记载：悍太平军以身塞缺，犹旋死旋集不少，太平军倾火药以长矛格刺，军士十坠六七不顾，卒拥而登城头，久之始败太平军下城。城墙破损之际，守军顽强可见一斑。巷战更为惨烈。曾与太平军并肩作战的英国人呤俐的回忆录《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记有片段：护王在全部战役中，身先士卒，激励将士，奋勇抗战，他率领几个军官和三四十个士兵，在自己的王府面前做最后的死战，排山倒海的敌人把他击倒在地，可是他倒下去之前，许多敌人已死在他那柄大刀之下。

　　护王陈坤书最终寡不敌众被俘。押至李鸿章前，又表现得大义凛然，怒斥李：要是没有洋鬼子（指戈登的洋枪队）协助，你们全部清妖也不能从我手中攻下这座城市，我欲保常州，以为金陵犄角，奈是不成，只有尽忠！淮军围城将领刘铭传因生俘陈坤书，后又对陈施以“磔刑”而被赏赐黄马褂，旋升迁为直隶总督。清兵攻入常州城后，大肆杀戮，护王府被洗劫一空，和湘军在天王府的作为如出一辙。

　　自1860年四月初六太平军占领常州至1864年四月初六淮军收复常州，恰好四年整，自此江南再无太平军。留在记忆里的和保留至今的，只有经历多次翻修的护王府。有诉说，有遗憾，话题总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