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基

　　杨医生是常州内分泌科的权威，省专业学会委员。找他看病，要有耐心等：他的耐心也很好，常对病人解释病情和注意事项，有时还分析病源，切入病脉。病人坐在那不肯走，他也不急他案头堆着多少病历，不急着打发病人，耐心地直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

　　我患糖尿病有年，对杨医生心仪己久，几次想请他诊断一下，都被蜂拥的病人吓退。最后我想出奇招，在某天下午截止挂号前挂号，拿了病历卡进去，他那里还有二三个人，轮到我时，医生正常下班己经一小时了。我很抱歉地打招呼：杨主任，实在对不起，拖您下班时间了。他微微一笑：呒啥，我习惯了。今天人还不多。说着就翻看我的病历，看我的血糖指数和用药，一项一项对照，详细询问病情。这一看足足20分钟，提出了指导性意见。我离开诊断室时，外面己漆黑一团，转身对杨医生真诚感谢，他一边脱白大衣，一边说，没事，没事，以后你可以这个时候来。一个下午，他足足坐了六个小时，不知讲了多少话，肯定劳累极了，但仍微笑着。微笑掩饰不住疲劳，那微笑却是真诚的。

　　杨医生退休很久后，在我家附近一所小医院坐诊。很可能是扶助这家小医院。小医院平时门可罗雀，到杨医生门诊的三个下午，诊室里就挤满了人。我常常就近观察他看病，发现他非但医术高明，还极富有同情心。有一天我看见一位苏北口音的老年妇女，拿着测血糖的化验单尴尬地站在门口。可能是不熟悉医院，也可能囊中羞涩。杨医生抬头见她，就招招手，说别去了，过来。他拿出自己的血糖仪给她测血糖时，旁边的“熟病人”就说，杨医生又做好事了。杨医生笑笑不作声，那“熟病人”对那老妇说，测一次血糖要8元钱，成本都要好几块，杨医生自己掏腰包……杨医生摆摆手，用眼色阻止她再讲下去。他给老妇开了药方，等老妇人走去配药，他对“熟病人”说，不能当面说人家是穷人。他们也有自尊和面子。说到这里，杨医生忽然站起往外走，在配药处叫回老妇人，重新开了药方，说这药更适合你。并再三交代如何服用。后来他对我们解释，原来开的常用药价钱要贵一些，换的药能便宜不少，调整好药量，效果是差不多的。说着说着，他叹了一口气：穷人看病难呀。古代所谓仁医，不也是这样吗？

　　去年端阳放假那几天，我的脚背突然肿起来，找不到杨医生，于是看了几家医院。我脱了袜子，医生只瞥一眼，有的说丹毒，有的说糖尿病足，要住院。不管怎样，总要把炎症消掉，我挂了几天盐水，依然如故。杨医生上班了，我立刻赶去，脱掉袜子，脚背上肿得通红通红的，杨医生“噢”了一声，就要用手来摸。我下意识把脚一缩。杨医生又“噢”了一声，说“怎么啦，疼？”我说疼倒不疼，你看看就是了。杨医生正色道：不触摸患处，怎么知道病情。我嗫嚅着说，这脚不是干净的东西……杨医生笑了起来：糖尿病人的足，是糖尿病人的第二个心脏，比金子还尊贵。说着在脚上东按西捺，又扳开脚叉看湿气的破损患处，所做一切自然之极。他诊断：这不是丹毒，虽然丹毒会由湿气破损而引起，但一般是从脚拇指处引发，而你的肿是从小拇指引发的，可能还是病足。他又叫我平躺到病床上，把脚抬高过心脏。他用手按着肿处，按着按着，大声说，你看，你看。肿消下去了，这是病足。接着对我讲了一番治理常识：只要把脚垫高，超过心脏，几天就会消掉的。他还要了我的电话号码。

　　当天晚上九点多钟，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老许，你的脚抬高了吗？我一愣，这是谁呀，但立刻醒悟：这是杨医生！顿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的病足就这样逃过一劫。后来我知道，杨医生不光对我，对所有病人都这样。

　　有一次，我情不自禁地说，杨医生，你很象裘法祖。他说，你知道裘法祖？我说我从央视十台的《大家》里知道的。这位留学德国的外科名家，为病人服务的细节太让人感动了。谈起刚去世的裘老，杨医生感触良多，他说医生就要这样，有良心，有医德。医生，首先是一个好人。

　　好人是做人的本份和本能，抑或是本性。杨医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