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　基

　　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从天南地北急冲冲兴冲冲都往北京赶，只为了和分别45年的老同学聚一聚。年轻人也许难以理解，但我们有我们的执着：赶赴首都，在神圣的地方了却自己神圣的意愿。

　　相聚是快乐的，也是残酷的。当初的小伙子大姑娘，至今满头白发，韶华不再；不少人已经步履蹒跚，必须家属随同。在天安门广场，我们慢慢地走着，看着，谈着，急得导游小姐不停催促，我们依然：“不急，不急。我们要多看看，多谈谈，下一个景点来不及就不去。”

　　五月的北京，太阳直射在身上有点灼人，但谁也不觉得。老张退休前是安徽省的厅级干部，挺着大肚子，去年动过大手术，走路更加艰难。他的老伴一星期前刚从北京回去，为陪他又匆匆而来，为顾全老张的体面，她一路小心翼翼搀扶着，动作又不能太明显，只能暗中助一把。走到革命烈士纪念碑前，老张满头大汗，她脸上也汗涔涔的。大家停住，肃立，仰望，老张撇开老伴，站正了，掏出面纸，递一份给老伴，自己擦汗，示意老伴也擦汗。有人打趣，说老张在回报老伴的盛情了。他老伴微微一笑，说，不是这样，他是不愿意用一张汗脸面对先烈。大家为之肃然。

　　在南大校门口拍毕业照时，我们曾相约：毕业20年或30年回母校拍张照，也到北京天安门拍张照。母校校庆时，我们部分同学合了影，如今，我们基本上汇集北京，在天安门合影，这是何等快事。当摄影师大声问：北京美不美？我们齐声喊美，一张绽着笑口的合影留了下来。正要散开，79岁的赵大姐叫了：慢一点，换个位置再拍一张。这位曾在1949年悒江门入城仪式上接受首长检阅的解放军女战士，当初豪气如虹，如今柔情如水，而且很念旧。她抽咽着说，不再会有机会在天安门拍照了，我们再拍一张吧。

　　我们珍惜着在京的每一天，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分别前一天的告别宴会上，每人发言5分钟。有的说了几句，泪水就流下来，话说不下去了；有的说着说着，即兴赋起了诗；有的唱起家乡小曲，在座的同乡立即击拍应和；其激情，其兴奋，全然不象古稀老人。服务员看到好奇，拉着我老伴问：奶奶，他们为什么这样激动？老伴说，他们有的45年不见了，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小姑娘有些明白，望着老头老太疯疯颠颠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话讲足了就拍照，各种各样的组合。同宿舍的，同乡，同庚，甚至选修同一学课的，同一组劳动的。最热闹的是兔子同台。1939年出身的兔子大约有10多个，今年正好70岁，当男兔子女兔子一个个跳到台上，挤在一起，摄影师正要按快门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叫起来：慢一点，我也是兔子。这是当年的罗班长，当年活跃如蛟龙，如今坐在轮椅上，由儿子和老伴用小车从天津送来。于是重新排位置，大家簇拥着轮椅，拍下了难得的一幕。但是笑声没有了，一则为罗班长伤感，二则兔死狐悲，想到了自己的将来。

　　饭宴是丰盛的，但吃的什么莱，谁也不记得。接人的车子来了，要分别了，大家簇拥在宾馆的大门口，不肯上车，得用魏巍的《依依惜别的深情》来形容。有人哭了：就这样分别吗？老支书手一挥，唱首歌吧。唱什么？唱毕业歌。45年前，我们唱完毕业歌走向全国各地，现在，我们再唱毕业歌，走向人生的归宿。于是，在北京的夜空，响起了苍老而坚定歌声：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歌喉有点嘶哑，或有人不合拍，但每一位歌者，在这一辈子问心无愧，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我们有资格在晚年再唱毕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