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文苑

吆喝

发布日期:2010-06-28 浏览数:3587

 

宁默

  小时候每日清晨,都会听见巷子口的吆喝:热白粥——卖!热白粥——卖!“粥”字拖得又长又亮,就像筷子头上挑起一道白粥汁,鲜白亮泽,看一眼舌底就会汩汩地生出津液。所以最后的那声“卖”就有快刀斩乱麻的干脆,别犹也别豫了,回家找锅拿盆掏零钱吧,迟了可就没了。这样的吆喝,是踏实日子里的一个恍惚,时间愈久回忆愈真切。

  还有一种吆喝,两三个字一顿,透着铿锵的阳刚气,仿佛带了标点:回收,电脑,冰箱,洗衣机,空调,马达,电风扇,卖!连起来听,这句话大有毛病,既是回收,为何末尾又多一个“卖”字?这就是他作为生意人的贪心,既搞回收,又搞倒卖。既撺掇你卖旧货,又诱惑你买他旧货。既作买主,又作卖主,怎么相宜怎么来。他有一副好嗓子,所以不需电喇叭。从进巷子开始,他的电脑冰箱洗衣机就一个接一个地从嘴里蹦出来,待他走完了巷子,那些家电还在巷子上空蹦跶,活泼泼的,像水面上扑棱翅膀的鸭子。

  过去的江南人,仿佛什么东西都可以坐在家里就买到,也就是说,什么行当的人都可以出去游街转巷地吆喝。事实上三百六十行,几乎每行都能背上家伙就走江湖,沿街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这边问修锅补碗伐,那边喊弹棉花来,东边吆剪发剪发,西边喝换糖换糖,再冷清的日子,有了这些吆喝,就多了一些人间烟火的热闹。

  时至今日,那种走江湖的吆喝声几近绝迹,流传下来的一星半点,本身已经是奇迹,也就别再指望它还能负载什么浪漫想象。何况,单纯从浪漫主义的角度去揣度他们,的确也失之高蹈。吆喝着的人是没有浪漫细胞的,他们不懂得审美,但懂得今日收成够不够一顿饭饱。走了百里路,受了九十里路冷眼,或有十里路的微薄生意。与此相较,呆在大排档里与一堆同行对着来来往往的顾客吆喝的生意人是多么幸福,上有遮雨棚,下有立足地,身前是摊头,身后是蜗居,哪要受得风餐露宿浮萍飘絮之苦。所以他们的吆喝更脆亮,也多了势利气。

  曾看见一对卖凉粉的年轻夫妇,推一辆旧的改造三轮车,在繁华的南国都市沿街吆喝他们的凉粉:卖——凉粉唉!三个半个字,音节简单,仿佛有点迟疑,有点胆怯,却又充满渴望,最后的那个“唉”字便像自嘲。中午停在巷子边,两个头都钻进车后的敞篷里,用筷子仔细翻动满盆的凉粉,防止它们变色变味。从他们对面的小饭店里传来男女的吆喝声,那是在喝酒划拳。夫妇俩翻了一阵,最后用一张白纱布将凉粉盖住。也不吆喝了,在车厢脚下的泥地上蹲着,不作声,只一眼一眼地看对面的饭店,好像看得很投入——最深切的吆喝大约就是这样,无声,然而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