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文苑

紫葡萄

发布日期:2010-05-26 浏览数:11222

 

张健

  家乡管一种小的山核桃叫核桃,把一种黄褐色的大核桃叫做葡萄。葡萄像是两爿粘合起来的加工品。那壳粗糙坚硬,皱脊不规则,吃时需要用把小锤子敲开,或把它放在门与门框的轴处,利用挤压力量把它碾开。果壳内高谷深壑,极像一个完整的世界地理构造,肉卡在里面取出时零零碎碎,很难有完整的一块,但可生吃,可水煮,可烧菜,还可熬成一种滋补品(母亲常把它和猪板油加冰糖熬成糨糊状,每天早晨吃两调羹),所以我都弄不清这葡萄是什么身份,好像有个说法,和扁桃、腰果、榛子并称世界四大干果。

  我说的紫葡萄是一种水果。水果中我最喜欢紫葡萄,其次是草莓和桔子。有记载,葡萄,汉书作蒲桃,可以入酺,饮人则陶然而醉,故有是名。其圆者名草龙珠,长者名马乳葡萄,白者名水晶葡萄,黑者名紫葡萄。汉书言张骞使西域还,始得此种。而《神农本草经》已有葡萄,则汉前陇西旧有,但未入关耳。

  这几年,我有暇就约几个好友去近一点地方摘时令水果:溧阳的樱桃,无锡马山的杨梅,苏州三山岛的枣子,武进雪堰的水蜜桃。最喜欢去的还是葡萄园。面对着森林一般几乎会迷失方向的葡萄园,一排排褐色藤枝盘根错节旋转而上,满眼圆硕晶莹的果穗沉甸甸缀满枝架:闪耀醉人亮光的青与打过蜡般散发朦胧诱惑的紫,尉瑾“子实逼侧,星编珠聚”的描绘一下子那么贴切地展现眼前,摸摸这串,瞧瞧那球,往往是兴奋得从手舞足蹈到手足无措,然后饱实一顿便没了兴致。如果让我在果园呆上半个月,我觉得我会平静得像果农一样,只等待收成了,而收成更具有生活的意义。

  我爱人的几个舅舅都种植了葡萄园。每到夏日,“夏黑”、“藤稔”什么的,便一篮篮送来。那些葡萄我一点不贪吃,过于甜了,而且皮厚、汁少,皮肉还连在一起,更像美国提子在中国的私生子。小时候吃的那种,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捏,水汪汪地滑入口中,果肉的纤维感也很明显,酸里透甜,哪怕吃多了牙齿咬其他东西都难受,还是时不时要拿颗往嘴巴里塞。现在的葡萄好像都上升为贵族,有一种叫“巨峰”的,虽然最便宜倒和小时候吃的口味差不多,让人感觉还是中国土地上的水果。我喜欢的是“玫瑰香”。儿时剪根别人家的葡萄藤,往后屋墙角处一插,第二年就爬满一面墙壁,好象再过一年就结果实了。黑紫色,果粒不大,籽小,皮薄,汁甜,放门齿间吮吸一下就柔滑入口,沁人心脾。心里于是不免责怪果农,葡萄能入乡随俗,和中国的土壤、气候血脉交融,那是大自然对中国的一种恩赐,国外的品种再好,国内的优秀品种也要保留。现在吃葡萄不要撕皮、少有籽吐,有点“囫囵”搪塞之感,让我想起有次和一个西班牙人吃饭,特意为他点了些湖鲜,他是虾不吃鱼不吃,牛肉、荷包蛋一个劲往嘴里塞,究其原因是怕麻烦。典型的西方快餐养大的。

  对我而言,写葡萄当然不能避开与酒的关系。一瓶有些年份的酒让你有种迫切进入的欲望。我相信《杯酒人生》里美雅对迈儿斯说的“酒是有生命的”;也会试着闭上眼睛,想象葡萄慢慢成熟的过程,好像人在母体里受孕的过程一样。但我不喜欢葡萄酒,如果像啤酒一样豪饮,那你很快醉得一塌糊涂;如果像白酒般细品,又着实让人心急。偶尔喝点葡萄酒,只是有点迷恋洁尘文字里“色是琥珀黄或沉郁的微带紫色的红以及沉思与独处时特有的蓝”那梦幻般的色彩。听人说“如果把赤霞珠比作男性的话,黑比诺就是女性”,就曾想像有一天从加利福尼亚的西岸一路驾车南下,去看一个接一个的酒庄,每个酒庄都有自己的城堡,每个城堡都有自己的品酒师和游客讨论酒的味道。可葡萄酒与我相遇又有怎样的合拍?我想起一个老师有年去韩国某大学做访问学者,电话里老抱怨实在呆不下去。我问为什么,他先一句国骂,然后说这破酒简直没法喝。那酒我后来知道了,叫清酒,度数介于啤酒与白酒之间,既不能豪饮,又不能细品,类似于韩国人的性格,不豪爽也没文化底蕴。

  细想一遍我所记存的历代诗词,不乏好饮者。唐代写《凉洲词》的三位边塞诗人王之涣、张籍、王翰,提到葡萄酒的,好像仅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夜光杯的取材和制作我暂不关心,这葡萄酒从何而来?凉州,今甘肃武威,地处河西走廊东端,素有“中国葡萄酒的故乡”之称。但据多数历史学家考证,波斯(今伊朗)是最早酿造葡萄酒的国家,欧洲最早开始种植葡萄并酿造葡萄酒的国家是希腊。不妨猜想,人家酿葡萄酒技术已经成熟时,中国的酿造技术有没有雏形?即便是著名的酿酒葡萄“玫瑰红”,也是1871年才由美国传教士引入烟台的。汪曾祺先生在写《葡萄》时,曾有此段文字“这是传教必不可少的东西。在做礼拜领圣餐的时候,都要让信徒们喝一口葡萄酒,这是耶稣的血。传教士们飘洋过海地到中国来,船上总要带着一桶一桶的葡萄酒。从本国带酒来不方便,于是有的教士就想起带了葡萄苗来,到中国来种。收了葡萄,就地酿酒”。聪明的中国农民看见了,撅几根葡萄藤插在土里,发芽、匍匐、卷须,结出了一串串葡萄。这么段历史,明眼就看出,中国酿葡萄酒不过一百多年。

  现在,中国人喝葡萄酒,有时候也只是时尚应酬,或听到大致“喝点红酒可以预防高血压”的话。葡萄酒的博大文化,还无法真正融入国人的社交方式和生活习惯。中国蜂拥而起的数十个葡萄酒品牌,说是来自法国、德国、意大利等等国家的酿酒工艺,可在我一个略懂葡萄酒的人嘴里周游一遍后,我都发觉是无法超越法国一支“拉斐”的。要说地域、历史、文化,这酒就有,入口就是释放一种文化!所以,在中国,你可以喝葡萄酒,切记黄酒和白酒这些民间酿酒手艺才是我们的根。在中国,把葡萄当水果吃远比当酒喝要简单而真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