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文苑

夏日童年

发布日期:2010-07-26 浏览数:3591

 

苏阳

  又停电了,小区里一片漆黑,人们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喧哗尖叫,一切平平静静。凌晨三点,电来了,几乎在瞬间,耳朵里充满了空调机的鸣叫,如小河上行驰的一艘货船,突突突地,不堪重负。

  我站在窗前,热气在三点还未消尽。夜色里的船近了,我看到了船上桔红色的光线,这样的时刻,我突然想起小时,从窗口看船神秘地在夜色里移动,它们将去哪,为什么昼夜不息?河像冰面,狗在船头吠着,一切显得不同寻常。

  那时我才九岁,四口人挤在二十平方米的平房内却不觉拥挤,院子里的梧桐树干被孩子们恶作剧地用畚箕的尖头拧出汁来,招来一队队蚂蚁。这淡褐色的蚂蚁,纤细小巧,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它们了,直到有一天,我在路边等车,看到梧桐树上爬有蚂蚁,内心一阵亲切,从未觉得它们如此漂亮过。它们是我童年的常客。

  那时的夏天,似乎也没有现在这么热,下午五点,我和妹妹就到河里游泳。我们只敢在河边上,手扶住石阶,身体飘浮,用脚打着水。水清澈温和,水草头发似的摆动,让我们想起水獭猫的故事,它伸出爪子,喜欢拖小孩下水。男孩子边游边尖叫“水獭猫来了”,让我们既恐惧又快活。一艘驳船经过,引起波涛阵阵,我们最喜欢这样的时刻,被巨大的力量推远又拉近,像小沟里旋转的一片嫩叶。有时,我会抓住父亲腰间的一根绳子,渡过河。波浪拍打着我的心脏,骇得我几乎要哭。父亲说,毕竟还是女孩子呀。下次,他用绳子拖一个陌生的男孩过河。这男孩朝我们做鬼脸,让我心怀妒忌,于是,在胆大女孩的怂勇下,我和好朋友小莉钻在汽车轮胎里。妹妹抱了布娃娃在岸上玩,看着我们游泳。那个娃娃的大塑料头突然掉到了河里,象西瓜随着水波向前。妹妹找来了母亲,母亲拿着一支长竹篙,顶住那大头,一路小跑,在洗衣的石阶处将它挑了上来。小孩们都倾巢出动看热闹,仿佛节日一般……

  游完泳,已是黄昏。父亲去打的那壶冰镇酸梅汤该到了吧,嘴巴里涌出了酸酸的味道。母亲揭开锅盖,里面的一锅小蟹已经蒸成了红色,香味诱人,那时生活贫穷但愉快。父亲喜欢跟我们讲他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在河里游泳,摸西瓜皮吃,谁摸到的西瓜皮上留有红瓤,就象中了头等彩,于是,我们觉出我们是幸福的,我们有泡在水里的黑乎乎的哈蜜一号,有时,水缸里还飘浮着胖胖的水菜瓜。水菜瓜切成薄薄的片,象翡翠一样。

  如果我们不游泳,就会像流浪猫一样辗转于各个垃圾箱。那时的垃圾箱是一个水泥砌的猪圈模样的东西,并不脏,似乎还很干净,工厂外的垃圾箱里,总还有有趣的东西,譬如柔软的钢条,百货大楼的鞋盒,饭店的票根。票根好似小人国的书,一次,妹妹还捡到一个满脸画着圆珠笔的布娃娃,我们管她叫“胖胖”。绣花厂外的垃圾箱里,被扔掉的不合格的毛绒小玩意,大多数是手指大小的孔雀,尾巴五彩斑澜,铁丝扭成,可以随便弯曲,这是我们女孩子的宝贝。为此,我们乐此不疲地穿行于这个小城的各个垃圾箱,指望有奇迹发生。这事倘若发生在现在,几乎不可想象,现在的拉圾箱实在太脏了,而那时,人们几乎没有什么可扔的。

  晚上,我们在竹床上乘凉。夜空闪烁,从桥一路往下,门口全是竹床。我的脑子里想着《Q女王的魔法》。这本书是我童年时最爱的读物,我在里面夹满五颜六色的糖纸。有时,父亲拉我去巷子里的陈老师家学英语,我则偷偷溜出来,和小莉跑去桥下的冷饮店,那冷饮店的门头上,一只蓝色的企鹅站在一堆雪上,看着就让人觉得凉爽;门口撑着几把大伞,放着条凳,一勺奶黄色的冰淇淋扣在小盘里,奶香四溢,我每次闻到都流口水,可是从来没有吃过,因为很贵。小莉的父亲在冷饮店当伙计,管着便宜的刨冰,我们的眼睛盯着冰柜里的冰块,那冰块在我们热切的目光中变成粉末,我们希望它多些再多些,最后淋上一层红色的糖浆,为了糖浆多一些,我亲热地叫他“叔叔”;为了得到一颗大点的话梅糖,而甜甜地管营业员叫“阿姨”。为了吃,我们可以干许多事情。

  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奶黄色的冰淇淋呢?虽然有时我也能吃到光明牌冰砖和可可冰棒,可那毕竟是两回事。我们观察那些恋爱中的男女,觉得恋爱实在是太甜蜜,恨不得快快长大,好让男朋友买东西给我们吃。一路上,我们从兜里掏出外婆给的葡萄干,洒在刨冰上,我们想出了许多吃法,葡萄干真香呀,比现在的香百倍。行走在街道上,觉得小城真大呀,它的许多角角落落我们还没去呢,小莉说,我们是地球,那上海在什么地方呢,她上海的姨妈常常给我们带泡泡糖吃,粉红色的泡泡糖纸上有一个小姑娘在吹泡泡。

  离开河边搬到高楼里,我的童年也就结束了。远离了河流,河流也变脏变浅,在夏天,再也没有人在其中游泳了。现在,我站在六楼的窗前,凌晨三点了,还是暑气阵阵,停电前读过的叶芝的诗还在脑中盘旋,“但愿我再度年轻,把她搂在我的怀抱”,如果可能,我愿意回到童年,整个世界如蝴蝶打开翅膀,美丽莫测………